鳩評Beyond樂隊作品-《大時代》
文：彼岸
1997年，璀璨的東方之珠步入回歸她五千歲高齡母親的最後倒計時，激發起每一個身在其中、不論熱感冷感的港人對現狀和未來的思考熱潮，而作品時刻圍繞時事前沿的Beyond則以一年出兩張大碟的姿態回應，現實帶來了靈感噴湧，也帶來了最後一個創作高潮。這張在二樓後座創作的打頭炮的《請將手放開》專輯，概念圍繞在「回歸」這個大時代的主題下展開，於高度完整性的《Sound》相比，《請》雖然略微流於形式和緊扣性不足，但在深度上有了新嘗試，各種風格和呈現方式均有新嘗試，但也體現到三人的分歧隱患，使得《請》似乎在合作與分歧之間在某種微妙的著力點中著手。
題外話較多，欠缺題外話又的確更難窺探出每首單曲的全貌。《大時代》是專輯的先鋒，乍看名字很難不聯想起那部教科書般的商戰同名神劇。寥寥三字便明示了作品的走向。無獨有偶，《大時代》電視劇也有Beyond的一首配樂，冥冥中總有一縷緣分在糾纏。
前奏在短暫的結他延音下急促開始，乍聽或覺突兀，但如按專輯順序聽下來，不難發現這個延音是連接著序曲《遊戲》最後的演奏，這邊廂還是充斥濃濃放克味的遊戲人間，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壓迫感十足的另類大時代。一開篇Beyond就仿佛試圖描繪劇變的環境與麻木遊戲在同一時空下交錯衝突的場景，這一微小的安排就為歌曲的背景定了位。鼓和貝斯同時起動，貝斯調得格外混沌，伴隨底鼓沉厚隆重的質感和八分音帶來的快速節奏，便營造了焦急、不安、彷徨的音樂情緒；隨後隨著鋼琴數個小調音符和結他riff的加入，又生出疑惑、略微恐懼的情緒。這段旋律和編排有點像Soundgarden那首風譎雲詭的《Black Hole Sun》，仿佛黑洞已降臨到每個人頭頂。在第一句開口之前，整首歌在前奏的簡單而多重遞進的音樂聲中已經給出了很明顯的沉鬱基調。題外話，某次演出Beyond開場就是《大時代》，但音響沒設好，導致黃家強踩了效果器踏板但出不來貝斯效果，丟失了沉厚的壓縮質感的貝斯忽然以真面目示眾，頓時氣氛大減，由此可直觀對比出錄音室的處理有多巧妙。
「開始井水枯乾你不用怕 江水即將滔滔會像雨下 即使不准喧嘩你不用怕 應該想出麻木嘅方法」。本作是劉卓輝與黃貫中合力填詞。借代絕對是劉卓輝的拿手好戲，開篇借代也早在《大地》的「蒼翠的路上」、「開放的路上」、「高掛的面上」等運用過，而同樣玩借代的「井水」「江水」的指向性也很明確：井水即使乾涸，也有背後源頭那滔滔的江水輸液，又何需擔驚受怕呢？開篇即運用借代和反辭，強調當事者的被動性，又諷刺了生於今日而不知今日的麻木心態。六四事件之後，江澤民多次以「井水不犯河水」形容中港關係，不斷給港人打強心針。而這裡以「江水」入詞倒別有韻味，為協音是固然，但該「江」卻不知是指源源不絕的香港母親水-經廣東省流下的東江水、還是「江」長者的莊嚴承諾？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從來與「河水不犯井水」唇齒相依，如今天平的倒向，多數取決河水如何流向吧。後面兩句從「嘅」的入詞推測，倒很有黃貫中風格…主歌只有短短四句，但樂器的彈奏非常詳細，一端跳動的貝斯大有滋擾聽眾神經線的勢頭，另一邊卻是運用了很典型相位聲效的電結他聲，柔和放鬆。值得玩味的是，喜愛英式搖滾的家強負責了較為另類的貝斯線，喜歡重型搖滾的貫中負責了很英倫的結他線，不禁令筆者嚮往那個合作無間火花迸射的Beyond時期，兩股力量一唱一和，一邊繃緊心弦，一邊不斷作出安撫。有人說這種看似荒誕的編排效果是純音樂實驗，而筆者覺得這種不和諧的感覺似乎又能切中本首歌的主題，運用比較恰當。
「大時代 台下有真的主角 大時代 誰讓你主宰」。導歌是一個小高潮，也呼應了題目，替主歌作了個小結，令強調諷刺的方向慢慢過渡到「無奈」的描述當中。
「哪裡會有地方 可以暫避去讓你玩 快活到死 哪裡會有地方 可以遁地 看著你 你沒法遠走高飛」。副歌倏的一下從D大調轉成B大調。其實Beyond在同一首歌裡面極少這樣玩降調，在上張大碟《Sound》裡面的《阿博》，黃貫中有做同樣的處理。《阿博》副歌的變調，把前一段樂觀或強作樂觀的心態扭轉到主人公嚴肅自白的氛圍裡去；而《大時代》的處理，在荒誕中似有正經起來的態勢，又有形勢急轉直下而誕生的惆悵感，副歌主音與和聲一平一高的合唱，把矛盾情緒放大化，這些豐富的編排全然使得歌曲更加有層次。鏡頭隨著最後一句歌詞「遠走高飛」，慢慢從上拉遠，得悉大時代下的主角一直被困在緊密的天幕底下，向來都是身不由己。這段歌詞將作者的事實描述式的中性立場打開了個小小缺口，能看出填詞人是拒絕「快活到死」的樂土的，雖身處前途未卜的大環境中，仍鼓勵不放棄追求和主宰自身命運的傾向。
「飛不出這墻 忘記方向 忘記真相 忘記方向」。「飛不出這墻」這裡做了個頂真，將上文的未盡之意引人入勝地延展了出來。這幾句寫得有劉卓輝前作《長城》「圍住事實的真相、圍住浩瀚的歲月」的精神和氣勢。《長城》展示的是圍住人的墻，《大時代》側重被墻圍堵的人，兩者立意相近，主體各異，意味深長。
「不必慌慌失失指鹿為馬 應該簡簡單單跳著舞吧 即使心中抑鬱看不順眼 不准擺出無謂嘅掙扎」。這是第二段的主歌歌詞，表達的意思沒有調整，但一側的結他較第一段急促，那快速的撥弦頗有一種煤氣洩露的臨場感。第一段講「河水不犯井水」，第二段講「馬照跑舞照跳」，分封兩處化用不同的名言，不知是輝哥的筆力深厚抑或是黃貫中近朱者赤呢。又題外話，這裡的「指鹿為馬」的「鹿」也是以「luk35」聲調入詞，此後還出現「騎著鹿車飛過」、「小鹿給我送枝花」等經典此舉，貌似香港詞人慣讀此調，反少用文讀音…過渡段的solo是全曲高潮，音階快速變陣爬升和反覆推弦的運用，把混沌的情緒抽象地釋出，所有樂器都「瘋魔」而進，最後兩段音又以引子的貝斯情緒切回。無奈筆者不通樂器彈奏，缺乏理論分析依據，唯有從主觀感受著手了。
來到了末段，隨著眾人一聲聲「忘記方向」和唱，高漲的情緒終於落幕，剩下的循環琴聲呼應了開篇的疑惑、彷徨、不安，看著就要隨著各種結他的淡出而終結，在萬籟俱寂的前夕，突然黃貫中一聲怒吼，猝不及防殺出一記回馬槍，熄滅的氣氛又再死灰復燃，宛如困於籠中的雄獅在對四周高墻竭力發出不甘示弱的嘶吼。這個處理大大起了點睛作用，如陳奕迅在《沙龍》最後一句「何來塵埃飛舞」一般，完結之時實則才開始歌曲的第二次高潮。
《大時代》是筆者很喜歡的Beyond非典型曲目，整張《請將手放開》也是很喜歡的專輯。歌曲編排豐富，模式有突破有追求，雖歌詞和演唱不是特別出眾，但勝在夠有想法夠有火花夠貼近社會，破天荒採用大量相位效果投放在結他演奏上，所謂「湖面波紋散開一樣的格調」；貝斯和鼓由始至終都有搶耳的表現，貫穿全曲，是一場聽覺盛宴。又一題外話，此前看到有人於網上發文，大概講這歌的歌詞如何教人樂觀面對回歸、如何表達對祖國母親的足夠信任、詞人如何冷靜闢謠…此番言談確是令人大開眼界，以至於眼鏡都跌出裂痕。常言道「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看法不一樣實屬正常得很。然而根據世衛報告，全世界也有4.3億人患有殘疾性聽力損失，筆者運用有限的知識來替某些自主失聰的人正正視聽，也算一種關愛行動，有助宣揚Beyond那不分國界和平與愛的大愛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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